LoveTalk

作者：藍藍

帷幕拉開，燈光亮起，鳳冠霞帔的美佳即將出場，在舞台上唱盡千古哀傷。但沒想到因為服藥治病，讓自己極度發胖，最後離開了舞台，回到尋常人的工作中。她以為從此可以做一個低調的人，卻遭遇婚姻失敗。離婚後才知道，原來一直是自己對自己的身材和面容耿耿於懷。

別人很難想像我25歲前的生活，每天重複做的事情就是練功和演出——那時候，我是一個戲曲演員，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，都是把美麗和美好帶給別人，其中滋味只能自己感受了。為了達到戲劇效果，所有的化妝品都是定制的，上妝油、定妝粉、戲劇胭脂……全部往臉上招呼。一台戲下來，被舞台的大燈烤得渾身是汗，衣服早就都濕透，可妝依然不花。那些年，我以為把自己畫成劇中人，在舞台上為他人唱盡徒勞，就是一輩子要做的事情了，但世事怎會如此簡單。

藥物副作用讓我離開舞台

2003年的時候，我進入了市戲曲團，但是沒想到，我的鼻炎加劇了，經過很多醫院的治療都沒有好轉，最後爸爸一個外國醫生朋友介紹了一款藥，那款含有激素成分的藥物非常有效，但會發胖。在治療的半年裡，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，體重從原來的90斤猛增到126斤，讓我塞不進任何一件原先的戲服，我在家大發脾氣。戲曲團是不能去了，我不得不在家休養。也正是這個時候，由於我天天為身體狀況備受煎熬，情緒很差，深愛我的男朋友也移情別戀。記得那一年的元旦前夕，舊同事都登台了，我悄悄跑去後台，勾好臉，戴上鳳冠，痴痴地看了半晌，清清嗓子唱了幾段，歷代滴血的詞句，換到今日依然可以貼合我心。淚流了一臉。

那陣子因為要持續服藥，沒法減肥，再加上人事幾番新，在家呆了一年後，我只能含恨離開了舞台，進入了一家IT公司當文員。在那裡，我碰上了深情的D。D是我的頂頭主管，工作嚴謹，願意為公司鞠躬盡瘁，我們也只能任由他指點得團團轉。集團年終尾牙宴，每個部門都要出節目，這邊是蹩腳的唱歌，那邊是拙劣的小品，D大感頭痛，我那天忍不住，清唱了幾句，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。他請我吃飯，彼此言談甚歡——早年我也是一個孤傲的人，但龍困淺池，我也沒法擺什麼架子了，對他生了幾分好感。D的母親極愛戲曲，受到影響，他也是半個票友，因為同情我的遭遇，他對我開始有些照顧，而我打算好好地表現一下自己。

一曲驚人才獲得一份愛情

離尾牙宴還有兩個月，我開始瘋狂地減肥，各種藥物以及鍛煉都試過，每天早上猛灌黑咖啡，中午只吃雞蛋，晚上大嚼胡蘿蔔，有一天中午真的暈倒在自己的桌位裡。悠悠轉醒後，又繼續工作。如是終於減到了110斤，但是腰上有一圈贅肉，臉上浮腫，說什麼也減不下去了，可是在尾牙宴上一曲驚人，獲獎不在話下，此後還參加集團活動巡演，連老闆也喜歡帶我去參加一些老客戶的應酬。同事羨慕我是魔鬼的面孔，天使的聲音，只有D手頭有我當年嬌豔的照片。父母催促我，如果條件合適，不要錯過了，今時不同往日啊。

我當然明白彼此不能像汪明荃和羅家英那樣，再過幾年就是大齡剩女了，工作簡單、能力尋常、外貌身體普通，我再也不是舞台上眾人喝彩的美嬌娘了。我用了一些不著痕蹟的方法加深了彼此感情，D帶我去見他的母親。在茶樓裡，他媽媽表現平淡，不得已，我又要清唱幾段，才看到她的驚喜。晚飯後，我和D去散步，路過某高檔社區，他用遙不可及的目光看著那幾棟樓對我說，奮鬥一輩子差不多才能在這裡買套房子。我想也沒想，開心地拉著他的手臂，用輕鬆的語調說，沒看出來這裡的房子有多好，再說結婚也不一定就買房子啊，你看這個城市那麼多夫婦都在租房子住，照樣結婚生子，不也過得挺好。現在想來我的回答多麼諷刺。

兩年婚姻看透勢利家庭

D本身出身富裕家庭，但是他從來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花他太多的錢，他直言喜歡我為人低調、謹小慎微，從來不提過分要求。相對簡樸的婚禮後，他遞給我一套房的鑰匙，我很驚訝地看著市中心的三居室，跟他說，婆婆太客氣了，這個我們供不起。他笑著說，這是我名下的，還有其他，不過我們簽過婚前協議，以後有必要我再告訴你吧。我這才知道自己對老公了解得那麼少。婆婆家世很好，家規和禮儀非常嚴格，生的孩子也都是花容月貌。大概見不慣“一臉橫肉”的我，所以我盡量不湊熱鬧，安心在自己家裡伺候老公。但她每次要招呼親友或者打麻將厭倦了，就會召喚我去唱上幾首，甚至連我在例假中，也沒得商量，臨走時會給我一些飾品做禮物，看起來很貴重，但我全部退還了。曾經向老公訴苦，他卻說穩得住老太太，以後家產才能分得多。話音未落，婆婆居然中風了，又查出癌症，不到半年就走了，遺產指定分一半給我，說念在我身懷異才，卻命運坎坷的份上。幾兄妹大受刺激，紛紛找律師出頭，申請遺囑無效。我驚慌失措，聽任老公和幾個兄弟姐妹庭上相見，甚至一度撕扯起來。法官不支持老太太神誌不清時的決定，老公每晚都讓我逐一記錄老太太如何喜愛我、召喚我唱曲、贈送過多少禮品等，前去出庭作證。休庭後，小叔子惡狠狠地說我逼老太太，而歇斯底裡的小姑子居然把手中的半瓶橙汁潑了我一臉……我覺得再無必要如此下去。
身材和面容不是我的錯

D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從溫順羔羊變成烈女，我非要離婚，而且聲明放棄一切和他家相關的利益。拿到離婚證時，才知道，曾經睡在一張床上的兩個人，一下子沒有了任何關係，心裡特別難受。從民政局出來，一起去辦電話過戶，路上寒暄了幾句，過往的種種全都浮現出來。中途幾度視線模糊，忍住了。沒離的時候想：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了。離了之後卻想：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。

離開了舞台，是因為自己變了；離開了婚姻，也是因為自己變了。我突然變得勇敢，因為現實的鬧劇比舞台上的更加荒誕。老太太、遺產、前夫、小叔子、小姑子，太過複雜的故事，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和把控，那麼我就不要了。辭職後在家裡沉澱了半年，我開始去學習英語，在練習中，遇上了一個失去了左手的美國姑娘Amy，彼此熟了後，一次她邀我看音樂會。到了晚上，她穿上黑色長裙，並不掩蓋自己的左手，還拿著一個紅色的手包。我整場都心不在焉，悄悄觀察她的行為，吃宵夜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她會不會覺得我很醜，她驚呼：“有我的左臂醜嗎？你有天使一樣的嗓音，還有那麼好的性情，上帝對你可比我好多了。”身邊的朋友也紛紛說。沒錯，Amy去唱K是能嚇死人的……我才發現，這麼多年最在乎身材和面容的，是我自己而已。